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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聪明半世糊涂散文

推荐人: 来源: 博学咖 阅读: 3.17W 次

那天我正在干活,舅舅突然打来电话,让我们赶紧回家,外公的坟茔基地,被村里征用了新院基,他把迁坟的地址,所有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我们回家送外公一程。

一世聪明半世糊涂散文

外公的家乡,就是司马迁的故乡韩城,外公所在的村庄叫城北村,与另一个村庄城南村,只有一条魏长城相隔,相传战国时期,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外公小时候家里很富裕,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地主,良田、牛马、丫环应有尽有,跨院、正房房屋建筑富丽堂皇。外公的父亲在他懂事时候,就给外公请了个私塾先生,教外公读书,外公自小聪明,勤奋好学,老师一点就通。到外公十四五的时候,他父母给他定了一门同样门当户对的娃娃亲,同是城南村大地主的女儿,因为他们之间,经常有着经济生意上地往来。这个大地主的女儿,后来也就成为我的外婆,外公那时候还小,也很孝顺,一切听从父母的安排,并没有过激地反对。

几年后,外公以优异成绩考入延安大学,这时候的外公,已经变成一米八左右的帅小伙,高大英俊,头发乌黑,身上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外公在学校活泼开朗,吹拉弹唱,棋琴书画,外公一看就会,虽然在学校,外公身边总有许多女同学,围在身边献殷勤,但是,外公是个乖顺的孩子,他从来不反对家里对他包办的婚姻。那年,外公从学校回来以后,就和外婆结婚了,婚后不久,外公就去了部队文工团。解放后,外公被分配到西安剧团,每次剧团演戏,外公都是以主角的身份出场。那时候,外公已经把全家老小都接到自己身边,姨妈生下来的时候,腿有先天性残疾,所以,每次都是外婆在家里照顾姨妈。每次出场演戏,外公总是带上母亲,母亲坐在偏旁,敲鼓,拉二胡,戏曲乐队的后边,目不转睛地静静地观看。戏曲开演了,不大一会儿,戏台上跳出一只大老虎和外公在武斗,舞台上的老虎将外公吃掉了,那时候,在偏旁看戏的母亲,不禁大声哭出来了,当演员的外公,再一次站在母亲面前的.时候,母亲又破涕为笑了。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外公被调到西宁路桥公司任干部,外公带着一家老小,再一次流落到西宁,外公在外边草原工地上班,一个星期回西宁城一次。外婆没有文化,在外很少与人交流,再加上西宁那边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外婆到来没有几天,就吵嚷着要回家。为了安慰外婆的心,外公给外婆买来虎皮大衣,羊肉一买就是半个,挂在门后慢慢享用。外公在路桥公司当总监,相当于二级干部,每年光年终奖,就拿到二百多,文革前的二百多元,那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外公花起钱来,也是大手大脚,毫不吝啬。外公从剧团出来后,就很少唱戏了,但是,随身总是带着一把二胡,晚上到工地拉,回到居民小区给外婆拉,外公拉的曲子,一会如高山流水,一会又如飞沙走石,充满激情高昂。那时候,小区并不是楼房,而是如同蒙古包一样的帐篷,里面生着炭火,外婆烤着炭火,但是思乡之情,在外婆心目中越来越浓。外婆的娘家,家里不光是牛羊田产,而且有两艘轮船,在黄河里搞运输。所以,外婆自小在家里就是千金小姐,对于外公的献庞并不买账,整天就是吵嚷着要回家。

岁月荏苒,在西宁一晃就六七年过去了,外公一直想生一个男孩子,可是,外婆一直就是没有怀孕的迹象,也许是由于西宁这边天气太寒冷的缘故吧。这时候,外婆给外公下了最后通牒,回家,要不然他就悬梁自尽。

外公和外婆终于准备回老家了,是坐着装饰豪华的“轿车”回老家的,那是一匹特别俊美的大红马,抬起前蹄敲打着地面,仿佛在为他脖子上的铜铃曲儿伴奏,马车回到村里的时候,村民们对外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人们指着马车对孩子们说:“好好读书,将来你们也能坐这样的马车。”外公这一回来,就如同从天堂跌入地狱,开始了后半生在他自己认为是苦难的农民生涯。

外公回来以后,就用自己一部分积蓄给弟弟完婚,弟弟结婚后,结果兄弟两个闹分家,在并不宽敞的院子里,中间打了一面土墙,从此兄弟两个如同有深仇大恨一样,见面都互不搭理,外公不会种地,在农村广阔的田野里,没有他施展才华的空间,所以,外公天天和外婆吵闹,埋怨外婆让他回了老家,直至舅舅出生后,情况才也少许好转。好在外公有文化,在过去农村,高中文化都是先生,更何况外公呢,外公拨一手好算盘,会算账,大队将他安排在公社食堂任出纳,不用去田地里劳动,也能挣工分。在舅舅上学时候,日子捉襟见肘,外公在外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不会节俭过日子,为了补贴家用,将家里几件老古董都卖掉了,舅舅上三年级的时候,外婆因病离开人世间,从此,外公孤苦伶仃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苦苦度日。

外公的墙头上,经常挂着那把二胡,每到夜幕降临,外公就从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将二胡拿出来,打上松香,上紧胡弦,一曲悲调子从透着微弱灯光的小窗口里传出来了,不禁让人潸然泪下。二胡一直伴随着舅舅上学,成长,二胡曲子伴随着姨妈和母亲出阁。外公二胡拉得很凄美,那时候到城北村,我总喜欢和母亲一起静静守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欣赏倾听。外公虽然不再唱戏,但是,村子里有大戏时候,外公总会以师傅的身份出现,指导那些年轻人,而家里的土地,只有靠舅舅星期天来打理,外公虽然经济不宽裕,但是,他从来不跟村里的乐队,去挣奔丧事的钱。

那些年我很小,但是,我总喜欢去外公家里,且不说那外公的二胡曲子好听,也不说那魏长城上的酸枣的酸溜溜的味道,单是一点,外公家里藏书太多,四大名著,《论语》、《史记》,还有金庸,梁羽生的许多武侠小说,外公对待书很珍惜,将每一本书都用牛皮纸包起来,在书箱里摆放得整整齐齐,每次到外公家里,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偷书,总是趁外公悄然离去的时候,我才开始行动,每次我都不会失手,也没有让外公抓个现行,所以,现在回想起来,我这半碗水的文字功底,能见光,应该感恩我的外公,是他最早为我创造了这个环境和条件,我这点功底,也应该是受外公的遗传。

外公经常购书,外公的生活来源,主要靠他的一双巧手,外公作的花圈纸扎活很美,特别是那用来陪葬的金童玉女,白的脸蛋,黄红的衣服,丧事时候,人们见了无不竖起大拇指,几写乎整个城南城北村,老人用的纸扎活都找外公,外公很聪明,只是跟别人看了两次后,外公就自己动手能做了。

外公写得一手好字,外公的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村里老人的冥旗,副帖都是外公来书写,所以,每家白事总离不开外公。

外公有时候也很糊涂,舅舅渐渐长大,以优异成绩考入大学,外公感觉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太孤单了,不想让舅舅去,为舅舅在城南村找了份民办教师的工作,舅舅执拗不过外公,也只好待在家里了。

我记得那些年,去外公家里,外公用烧过的碳结做成假山,放到盆子里,外公养着两只画眉鸟,画眉鸟叽叽喳喳叫,这些,外公都是为了祛除寂寞。外公的书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让人感觉屋子里充满浓浓的书香之气。那把二胡一直挂在床头,此后几年,外公很少拉了,一直挂在墙头上。

时间如流水般地匆匆而过,舅舅结婚后,工作转正了,有了孙子孙女,外公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只是在外公内心,仍然有一丝孤单,聪明的外公,在一次开始学习一门“手艺”。

外公将周易,风水学背得滚瓜烂熟,外公开始给别人算命,每天村里都有人找外公,外公不收钱,村民来以后总不空手,带上一斤点心等食品,甚至有人还找外公,看墓地,选风水,外公一张嘴巴,说的一套一套,村子里人无不叹服。但是,那时候作为人民教师的舅舅,只看到表面,认为外公在搞封建迷信,然而,外公依然我行我素,外公太孤独了,外公需要人们去认可他,外公用这种方式,驱散了内心的寂寞,他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且时间久了,村子里的人,给外公送了个绰号:“樊半仙”,我曾经翻过那些《易经》方面的书籍,但是,怎么也读不懂,那以后我挺佩服外公的耐力。

那一年,外公的老同学们在省城聚会,外公换上一身新装,风风光去了省城,一堆老头子老太太聚在一起,谈诗论文,喝茶聊天,外公看着古稀之年的,还能与老同学们重逢,不禁热泪盈眶,一个老同学拿出自己的书《延大回忆录》,就是那次同学聚会,给外公留下难以解开的心结,外公的老同学们,虽然退休了,但是一个个依然风光,红光满面,外公后悔,悔恨自己的糊涂,为什么要回到家乡,外公更后悔,为什么要把舅舅强留在自己身边。致使自己现在还是一个满脸沧桑的农民。好在不久,孙子和孙女都相继考上大学,但是,外公显得更加孤单了。

那时候,我到城北村,外公就会拿出那本《延大回忆录》翻开,书里描写他的故事,让我去读,外公甚至把同学的信件给我拿出来,让我去读,我看到了信件和书,知道外公过去确实是个有才华的青年,知道外公在学校时候,有着刻骨铭心的初恋,但是,生在那样的封建地主家庭里,外公不敢违背父母心愿,跟外婆结婚,信件对外公的才华有许多惋惜,对外公在农村生活报以同情。

外公走了,拿一根绳子悬梁自尽,当舅舅舅妈从学校过来后,一切都晚了,六十多岁的外公,仓促地离开人世间,舅舅、母亲、姨妈、孙子、孙女们,我们这些后辈们哭得死去活来,但是,挽留不住外公前行的脚步,外公走了,带走了那把二胡,那些易经方面的书籍,还有那本《延大回忆录》,陪伴他的是他最后给自己做的金童玉女,外公一生聪明又糊涂,外公一生风光又沧桑,他这样轻视生命确实不应该。而作为我们这些儿孙们,外公这样离开,对我们是严重的鞭策和深痛的教训,让我们一辈子无法心安,老人需要的,不仅是物质上的需求,更需要心灵上的交流和安慰,外公不是一个普通农民,这就更需要我们珍重珍惜他的存在,可是,我们这些儿孙们,远远没有做到,留下的是无限的悔恨和眼泪。

外公走后几天,舅舅在外公的书箱里,竟然发现了几页书稿,《一世聪明半世糊涂》,原来,外公准备写自己的自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作没有完成,外公就这样匆匆离开,外公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