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我总在他乡散文

今日中秋，工地里比往常冷清了许多，有妻儿在身边的，以及同乡多的工友们下午就不上班了，吃过中饭就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三五成群地上街去张罗节日的晚餐。班组里只有几个与我相同的光棍汉，即使在中秋团圆的节日里也没有休息。傍晚时，项目部里给工人们分了散装的月饼，各工种的老板和项目部的领导们就都开着各自的轿车去赶赴丰盛的中秋之宴了。

下班后，和往常一样到路边的饭摊里去吃晚饭。饭摊里的生意比平日里好了许多，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灶台旁的案板上排满了已经点好的生菜，老板撑着锅勺在烟醺火燎之中忙得不亦乐乎。我的菜排在很后面，没办法，只能一边站着看饭摊里的电视，一边等。

等到一酒一菜一饭下肚时，天已全黑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可此时月亮还没有上来，独自走在郊区冷落的马路上，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斜斜的身影。我一边走，一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的中秋。

为了生计而外出打工的缘故，很多年以来，我都是在异乡的工地里过中秋节的，去年的中秋要数最有意思了。

去年，在一个偏僻的小山城里，我渡过了又一个春夏秋冬完整的轮回。那里的工地是在一座小山岗上建造一个自来水厂。中秋节的那一天，工地里放了我们的假，下午时，几乎整个班组的人都下山去城里的菜市场里挑选自己喜欢的菜肴，从地里种的到家里养的，从山上长的到水里游的，差不多都齐全了，加上精装的月饼和成箱的啤酒，最后不得不专门雇了一辆小三轮运上山去，然后便人人动手，一起操办这一顿丰盛的晚餐。

那一顿晚饭是在山顶上一块平整的空地上吃的，目的是为了能一边吃饭一边“赏月”，别的班组里的人和黄昏时上山坡来散步的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象这样一群平日里一身污秽的打工仔们，居然也会有如此“风雅的情趣”。其实我们只是穷开心而已。

那也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大家用工地里的模板支起简易的饭桌，又搬来砖块垫上报纸，便成了凳子，几个工友还拣来枯枝和野草，在场地的四周燃起了几丛袅袅的烟火，既可当作照明，又能驱走山上的蚊子。在暮色尚未溶尽归鸟的翅膀时，我们便开了席。随着啤酒一瓶接着一瓶被开启的声音，工友之间很俨然地端起酒碗来，煞有介事地互道一声中秋快乐后，便开始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

斛光交错之间，银盘似的月亮慢慢地爬上了东面的山头，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山上、地上、树上和每个人的身上，四周的烟火在月色中变得更加云蒸雾绕，缥缥缈缈，令围坐于烟丛中的人们都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蓬莱山上对月而饮的仙人。只是，在这月亮爬上远处的山顶时，原本热闹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堕入了片刻的静默，大家都放下手中的酒碗和筷子，一齐看着那一轮圆满的月亮，大概是那柔水似的月光勾起了大家早说沉积于心中的那份相思，于是纷纷拿出手机来，向远在家乡的亲人道一声节日的问候。

如今又逢中秋，可情形却全然不同，因此，心中便滋生出一丝淡淡的怅惘来。

回到宿舍里，旁边的房间都静悄悄的，早已吃过晚饭的人们都到市区里逛街去了，靠工地东边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城市，中秋之夜通明的灯火已经照亮了城市上方的天空。可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房间里隔着窗户看团圆的月亮。此时月亮才刚刚升上城市的屋顶，在霓虹和街灯的光晕里并不怎么清朗。我的窗子朝着南方，所以月光暂时也透不进房里来，但窗外的地上却已是一片水色了。

趁着这个时候，我烧了开水擦洗身子，然后又沏了一杯清淡的茶，坐在窗下的桌子前一边喝茶，一边给异地的朋友们发送祝福的短信，发完后就拔通了家里的电话。短暂的振铃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儿子因嘴里含着月饼而模糊不清的咀嚼声，接着又听到他在急切地下咽的声音，等咽下嘴里的月饼，他终于唤出了一句清脆而童稚的话语：“爸爸，中秋节快乐！”此时我的心中仿佛被儿子填进了他那口慌忙下咽的月饼，顿时泛起一阵温软的甜意。紧急着便是妻轻柔细软的声音：“哎！又在看月亮吧？今晚的月亮真美！”妻子早就习惯了没有团圆的中秋，每每在中秋节的晚上，她总是把所有的相思和牵挂全都寄托在“今晚的月亮真美”这一句话里了。而每当听到电话的那头在赞美月亮的美丽时，我的心中就会顿时生出“隔千里兮共明月，川路长兮不可越”的哀怨来，同时又充满了“多情自古伤别离”的谦疚和苦涩：唉——我几乎没有给过妻子一个团圆的中秋！唉——我还要在他乡渡过多少个孤独的中秋？

妻和儿子轮换着话筒，胡乱地唠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过了一阵子，妻对我说：“咱们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好旺，这些天院子里可香了。我在桂花树底下铺了一张油纸，把撒落的桂花收集起来，晒干了存着，日后你回来可以泡茶喝的。”听了她的话，我突然感到鼻子里有一股酸涩的滋味，但我却真的闻到了自家院里桂花熟悉的香味。

搁下了这个持续好长时间的电话，再遥观窗外，月亮终于跃出了城市浮俗的光晕而朗朗当空，月色也回复了“升清质而悠悠，降澄辉之蔼蔼”的本真的清丽与皎洁，将远处工地里的塔吊勾勒出了黑黑的剪影。

古人说：日以阳而德，月以阴而灵。的确，月亮再明朗也无法与太阳争辉，但月亮正是以她独有的阴柔和灵秀，才得以让人们在寂静的长夜里能与她无语而交心。你看那流天的素月，既有烂漫少女的娇丽与羞怯，又有成熟女子的丰韵与娴雅，而她那如水的光色，乳白的温馨中透着鹅黄的素淡，清亮而不耀眼，让人能够在静默中久久地凝望，当你望着她时，她也在脉脉地望着你。徐志摩在《印度洋上的秋思》中有一句话，说月亮是失意儿的乳娘，而我则以为，月亮更是离乡者的情人。

窗外的月亮如同钟表里的时针，由东往西慢慢地游移，等待了好长的时间，她终于透过窗户进到了我的房里来了。我关了灯，以免月光被室内明亮的灯光所掩没，于是那月光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我面前的桌上，我身边的地上，我的床上，同时也落在了我的身上。犹如一个身姿曼妙的美女，在我的房里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最后温柔地依进了我的怀中，并用那玉白的纤手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抚弄，甚至还幽幽地渗进了我原本怅惶的心里。我坐着一动也不动，任凭丝滑的月色将我整个地包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苍穹中的那张亲切的脸，和稀疏地散落于周围的淡淡的星星。夹带着秋露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如同月光仙子飘然的衣袂柔柔地拂过我的脸庞，我仿佛又闻到了院中桂花那若有若无的暗香了。

今年的中秋比往年晚来了一个月，只因今年多了一个农历的润七月。七月里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遥相守望了整整一年的牛郎和织女，在这流火的季节里相聚于银河的鹊桥上，而今年，他们则极为难得地得以两度聚首，这听起来好象很有些浪漫，但我觉得更多的却是无奈和凄凉。想起来，即便像他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仙子们，都不足以朝朝暮暮地“畅叙幽情”，更何况是我们这些需要天天琢磨柴米油盐的凡夫俗子呢？又想必在这万家团聚的月圆之夜，更有多少背井离乡、与家人天各一方的人们因离愁伤怀，在这一刻里“独感秋凉而自悲，相诉皓月而长歌”呢？

所以我很赞成不光要把七夕称作是中国的情人节，而同时更应该把它称为夫妻节，那样，也让众多或为生计、或为事业而颠沛奔波，离夫别妻的离人们多拥有一份牛郎织女般的团聚。

夜渐渐地深了，从窗外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凉了。明天还得上班，我只好与月亮作别了，好在床上也已铺满了怡人的月色。我想，今晚，我睡在由月光织成的柔柔的被子里，大概会有个好梦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