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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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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是我离家30里外的那所学校的同学。多少年,多少次,我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她的影子。她矮个儿,胖墩墩的,常穿一件格子上衣,领口袖口总是系得严严实实的。头发短而厚,白发占领了头部的半壁江山,呈灰白色。她长得黢黑,大厚嘴唇,上嘴唇右上方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痦子。按说,薄嘴唇的人爱说,但她是个例外,13、4岁的年龄嘴碎唠叨的,就因为这,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她被孤立着。

雪芹的散文

想起她时,总是会想到那些特别遥远的艰苦的日子。学校位于县城的偏东南方,我们管那儿叫“下洼子”。那儿的水极难喝,我第一次喝时,总觉得有股臭泥塘的味道,仿佛有谁捏着鼻子把水给我灌下去的似的。那三年,我就是喝着那水,吃着那水做的饭长高的。停电的时候,会和班上的同学抬着水桶去村子里要水喝。没成想,村子里水的臭味更大,更让人难以下咽。都说入乡随俗,三年的时光终是没有习惯那水的味道。那时候,换饭票用粮票。我家的都是全国粮票,是北京的二姨给妈妈,妈妈零碎着攒下的。35%的细粮,早晚都是玉米面粥加窝头,那粥稀得可以当镜子照。中午天天是馒头,记得夏天时天天是茄子和土豆一起炖,茄子总是烂得没魂,适合没牙的老人吃。菜连汤带水的,上面漂着星星点点的油花。每顿饭,我都是拖着饿得发飘的腿,还得像打了鸡血似的跑步,站队,要不只剩下漂着油花的菜汤了。那时候,我瘦小,细胳膊,细长腿,像麻杆。记得那个黝黑、大嘴叉、大眼睛的卖饭王师傅拿我开涮:“就你,撑死也超不过80斤!”说实话,凭那时候的伙食和身体,真是没想到会长成170高个子女生。他说这话时,我一点不反感,我确信他没有恶意,因为每次赶上去他饭口买饭时,总是给我盛得菜多汤少。

我们抢饭的时候,雪芹她正骑着洋车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芹离家近,每天都可以吃到自家的饭菜香。那条路,晴天还好,雨天是黏稠的泥。但这并不妨碍雪芹回家,一来,这条路从学校门口到街上的柏油路并不远,步行也就10分钟;二来,她那车子是一个大铁家伙,大水管架子,没有前后车瓦,有点泥也无大碍。只是车身又高又长,雪芹又矮又胖,她只能骑在车梁上,随着骑车的频率,屁股左右扭动着。她回家总是风雨无阻。

每天回家,她会带回些咸菜和干粮,一晚一早只是从食堂买点粥喝。雪芹开始时常常是一个人独享她的晚饭和早饭。我们吃饭没有专门的地方,在宿舍的窗台上,在洗碗的水池边,或者蹲在地上,把饭盆直接放在有水泥的地面上,仨一群俩一伙儿的。雪芹偶尔会凑到我边上,把饭盆挨着我的饭盆,还会主动让我尝尝她妈妈做的咸菜和干粮。在我眼里,她是个小气的人,我认为她只是随便让让。后来,她几次三翻几次三翻地让,我确定她是真心的。但我只是象征性地尝尝,不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因为在她的言谈中我听出了她家庭条件比较差的事实,我怎好意思夺她口中之食呢?

下洼子,靠天吃饭,收成不好是常事,雪芹的父母也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家中又没有别的收入。雪芹是老大,下边有四个妹妹,都在上学,家中的负担重可想而知。那个时刻,我理解了她回家风雨无阻的原因了,就是为给家里省点钱。也就在那一刻,我为自己之前的褊狭而惭愧。我们在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我们会一起打饭,有时候她替我或我替她,我们会不约而同去同一个地方吃饭,下课时,也会一起去厕所。在同学们眼中,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而事实上也如此,班上再没有其他同学如雪芹这般和我亲近。

真正让我们形影不离的还是我们相同的`志向。我们都是立志通过上学闯出一片天的女孩儿,我总是牢记着妈妈的话,女孩子要想走出庄稼地,努力学习是唯一的出路。雪芹不聪明,她的学习成绩都是靠时间磨出来的。成绩常有不理想时,但她不气馁,依然忘我地学习,就这一点足以让我心生敬意。

初二下半年最后几周是复习考试阶段,那时候的复习是放羊式,老师放手,学生自由选择复习的地点,只要不出校门就行。学校那面南墙的墙根下是我们最佳的复习地点。我们俩常去墙下,找石子少的地方坐下背书应考,我最喜欢在那儿钻研数学题,数学是我的兴趣和强项所在。雪芹那时候大抵是闭上眼睛背那几个大政治题,嘴里总是念叨着,翻来覆去。我们一般保持适当的距离以不影响彼此的学习效果。

那个午后,毒日把校园的每个角落都烤得要着了火似的,只有那面墙下有一小半的阴凉。我们俩的头和身体恰巧缩在阴凉里,只露出小腿和脚在焦阳下。从上到下就是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就在那个灼日当头的午后,在那堵有此许阴凉的墙根下,正当我全神贯注地备战题海时,发生了那件让我此生难忘的事情。只听得“砰”得一声石头撞击墙壁的声音。我先是呆了一下,而后顺着声音望去,我顿时乱了方寸。

坐在我不远处的雪芹,双手捂着后脑勺,头上的血顺着指缝如注般向上喷着。白沙灰

墙上,雪芹的衣服上片片鲜红,转瞬间变成暗红,雪芹的脸上一道惨白一道血红。我吓得变了声儿,带着哭腔喊着:“雪芹,你怎么样?”没有回声。我把我的手捂在她的手上,血依然如注。惊恐中,才想起大声喊:“快来人,快救命!……”

我的呼救声喊来了班上其他同学,班主任郑老师来了,顾不上问细情,找来了校医,简单地给雪芹包扎了下,送到了医院。

班主任找我了解情况,我哪知道雪芹是怎么出的事儿。后来,班主任调查清楚了,肇事者是班上一个杨姓男生,闲得没事把石头扔着玩儿,结果石头从墙上反弹到雪芹头上,雪芹就遭此不测。男生的父亲恰好在卫生院工作,雪芹的一切费用就是男方承担的。事隔一段时间后,才知道雪芹的颅骨受了重创,换了一块不锈钢,一年后取出来。自雪芹那次出事后,我们一直不得见。她休学了,等到我毕业离开那个学校时,她才上初三。我一直试图通过其他同学了解雪芹的近况,但和她同村的学生并没有,因为那时候考上一所国办初中是很不容易的。我也曾怯怯地和郑老师打听过,老师说雪芹挺好的,在家静养。

30多年了,无数次想起她,想起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头会漾着满满的暖。也会想起那个血淋淋的场景,依旧是心惊肉跳的。也不知道那次事故给她的身体和心理留下过伤害没有,她有没有走出那片庄稼地,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因为学校离我家远,和那边熟识的人几乎没有,雪芹于我,已是杳无消息。

幸好,去年时遇到了我那时的物理老师,他与雪芹同村,老师也已离开老家很多年了。只是大略知道那次事故没有给雪芹留下后遗症,而她没有通过升学这一途径走出去,依然在家务农。想想她,有着自已的几亩地,有着自己的小窝,农村还会有两个孩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或许她的生活比我想象得更如意或略差些,但在老师告诉我关于她的点滴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大的安慰,觉得那些多年的挂念都有了着落,我们就如失联了多年的故友经由我的老师终于得到了联系。

雪芹和那些往事,早已成为一个时代的印迹,在我的身后渐渐退去,但那些温暖的情怀永不褪色,总是熠熠闪光。前行的路上也有万千风景,但那最美的景致总是珍藏在心底的那些旧时光。